草兽

平行的仰目

1

“从这条肮脏的下水道中,流淌出纯金。”

——阿萨•伯里格斯,《英国社会史》

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某日。

阿瑟放下炭笔,颓废地把又一张作废的纸揉成团扔掉。

远远的看不出海平线,只是一片死寂的灰白色,阿瑟想,这是海天一色了。汽船推开黑色的淤流,颗粒的空气划过咽喉,带来重金属腥咸的凉意。

他先勾勒出一成不变的天空,是被海风冲淡的颜色,厚重的云层被腐蚀成斑驳的铁锈。灰蓝的颜料没有涂匀,高高地被堆砌成浮雕。灰色的迟暮和灰色的鸟,还有船舷撞到潮湿泥土,发出的灰色钝响。远山断成了细碎的铅块,在灰色的浪潮间徘徊。

他忆起孩童时期的日子,细碎的阳光如粒粒琥珀、在树隙间闪烁,仰目是一片永远延伸的碧绿,恰若苍穹。风不是厚重的,钻进每一个张着的毛孔;河水在阳光下耀目地流淌向视线尽头。

“当河流奔涌着工业时代的产物时,人们却骄傲地用最先进的引水系统将其运至城市的每一隅,”阿瑟似喃喃自语,“人们不再拥有碧海蓝天,却在发霉的墙上虔诚地挂上了最昂贵的风景画。”

色彩与笔触的狂欢早已结束,阿瑟冷笑着把作废的纸张折成斑斓的飞鸟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2

寂静的春天,没有飞鸟也没有云,杀机伺机而行。

一九五八年。

雷切尔•卡森放下钢笔。触目惊心的数字像还没准备好就被打开的汽水,叫嚣着狂怒喷薄而出,吓坏了措手不及的人。

孩童像往常一样嬉戏,笑声震颤着空气。人们走在平整的草坪上,没有过多表情,鞋跟被草汁染成暗绿色。割草机永远不停地运作着。百货商场的灯光昼夜不息,盖过星空和日光。可是虚假的繁荣像人造珠宝上廉价厚重的漆,无法掩盖其下的暗流涌动。

雷切尔接到哈金斯的来信。信中写到,1957年夏,州政府租用的一架喷洒DDT以灭蚊的飞机飞过私人禽鸟保护区上空,第二天,鸟儿大量死亡。直升机搅动空气。静静的杀机。雷切尔一闭上双眼,空城、荒原和寂静的春天就化作梦魇,挥之不去。

于是她写。没有冗长的比喻、堆叠的排比;她写,文字之下,真理比宇宙更广阔,比时间更持久。

“ ‘控制自然’只是人类自以为是的写照,产生于生物学和哲学的初级阶段,”她写道,“与昆虫的斗争,同时也在将地球本身毁灭。”

文字是思想的外延,可是无人倾听灵魂的独白。人们震惊,更多的是恐慌。来自化学工业界的愤怒号叫和流言奔若潮水,几乎使雷切尔在水中窒息。但她明白,既无法避开,就要逆水行舟,奋力向前。

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某个夏天。

微风吹散了车马喧嚣。仰目是深与浅的蓝,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,淹没了没有色彩的天空。这应该是在梦里吧,雷切尔想,又看了看蓝天,笑着笑着,泪水竟落了下来。

3

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,疫情下的某日。

爱丽丝把身子探向窗外。很多天了,街上仍然空无一人。修剪枝叶的工人没有再来,那片树林却越显欣欣向荣。

一只穿正装的兔子急匆匆赶来,掏出一块嘀嗒的怀表,朝爱丽丝招招手,又跑掉了。一个蓝色的气球径直飞到窗前,系着一束盛开的紫罗兰。爱丽丝笑着接住那束花,气球就自己飞到云端去了,渐渐在晴朗的天空中隐没。

爱丽丝把目光投向兔子的去向,却只看到一片摇晃的树影。她忍不住走向那片小林,这一切仿佛都曾出现在她的梦中。她钻进树洞,感到失重的坠落,仰目是旋转的蓝色,那蓝色逐渐坍缩成一个亮斑,消失在视线中。她闭上眼,等待那阵熟悉的撞击。

很远的地方仿佛传来留声机的声音,播放的是上个世纪的歌曲桥段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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